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70周年了,面對生態日益繁榮的舞業,面對變革的恒常與機遇、挑戰的恒定,作為舞業中之舞體,吾輩深感責任重大。“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是毛主席給予現當代中國文化人的教誨,70年的磨礪,使它日益堅定,更使我輩氣閑神定。對于70年的中國舞蹈而言,當年的《講話》無疑以“革命文藝”的傳統奠定了后來的歷史,而今天的我們,正在繼承和高擎這支火炬,發展傳統,創造新的傳統。 《講話》發表時,正值中國舞蹈藝術美麗綻放的第一個“本命年”,可謂童貞初現、噴薄欲出的年份,隨后的70年,便與《講話》同行,更深得《講話》精髓,且一發而不可收拾:從延安“新秧歌運動”興起到秧歌劇《兄妹開荒》《夫妻識字》等的傳播,從吳曉邦的“為人生而舞”到戴愛蓮的《邊疆舞蹈大會》,從康巴爾汗的維吾爾族古典舞建設到賈作光的《鄂爾多斯舞》《鴻雁》《擠奶員舞》《海浪》,當代中國的舞蹈藝術家們在前行;從《春江花月夜》《荷花舞》《快樂的羅嗦》《長鼓舞》《盅碗舞》到《水》《奔騰》《雀之靈》《秦俑魂》《踏歌》《天邊的紅云》《一個扭秧歌的人》《牛背搖籃》,從陳愛蓮、崔美善、莫德格瑪、阿依吐拉、資華筠、張均、姚珠珠、刀美蘭到楊麗萍、劉敏、沈培藝、山翀、敖登格日樂、姜鐵紅、迪麗娜爾、王小燕、黃豆豆等,從舞業到舞體、舞目,歷風雨而彌堅,現磅礴而崢嶸,但始終如一的,即是遵循《講話》精神,弘揚生活與藝術的上佳結合。 最具心得的是中國舞劇創作,同樣沐浴著《講話》的春風。前30年的中國舞劇,大體呈現這樣的風格類型,即以戲曲舞蹈及其他傳統形式為主的“古典舞劇”,造就了兩部經典《寶蓮燈》和《小刀會》;以民族民間歌舞為主的“民族舞劇”,如《五朵紅云》;將芭蕾舞和中國古典舞、民間舞交織而成的中國舞劇,如《魚美人》;當然,還有“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和《白毛女》。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舞劇創作進入了一個新的領域,文學名著紛紛出現在舞蹈舞臺,如《紅樓夢》《祝福》《繁漪》《鳴鳳之死》等,同時《召樹屯與楠木諾娜》《奔月》《人參女》《咪依魯》等民族舞劇的創作也具有相當的力度。而舞劇《絲路花雨》的創作,先聲奪人地吹響了古代樂舞文化復興的號角。這部取材于敦煌莫高窟壁畫的大型舞劇,以其美輪美奐的藝術品質問世。它的出現,標志著中國舞劇事業的復蘇和民族舞劇新時代的開始。該舞劇舞蹈語匯的發現和對“S”型動作體態的發掘,為“敦煌舞”的體系和中國舞蹈的創作觀念增添了新的含義,為古舞的當代詮釋找到了一條恰切的道路。之后便出現了《文成公主》《銅雀伎》等具有標志意義的舞劇作品。 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新時期”舞劇創作,開始變革以往的觀念、審美與動作語言走向,破除單純、現象性的描摹,視點轉向人的內心矛盾、生命本質意義的探究,語言功能的嚴肅性、深刻性提上了日程。一批揭示社會與人性之復雜關系的舞劇作品問世。芭蕾舞劇《祝福》凸現祥林嫂的精神狀態,達到了抒情悲劇的藝術效果。舞劇《繁漪》的心理結構方式,為中國當代的舞劇創作提供了可以借鑒的思路,與此手法相近的,還有舞劇《鳴鳳之死》。舞劇《梁山伯與祝英臺》是這一時期在芭蕾民族化道路上綻放的又一朵奇葩。 在中國現代舞劇的創作史上,切不可忘記舒巧這個名字,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她創作的《黃土地》《玉卿嫂》等十余部舞劇作品,帶給中國舞壇的震憾是前所未有的。她在舞劇語言和結構方面的藝術探索與超越,使她成為中國舞劇史上不可磨滅的一筆。 20世紀90年代后,中國舞劇的原創精神得到了伸張,探索領域與品種、風格也出現寬廣和多樣化的趨勢。相比之下,古典舞劇、民族舞劇的步伐邁得比芭蕾舞劇更大些,作品的數量和質量也更好些。全國性的舞劇調演與比賽機制的形成,也使得優秀舞劇作品層出不窮。《胭脂扣》《阿詩瑪》《邊城》《阿姐鼓》《阿炳》《閃閃的紅星》《媽勒訪天邊》《大夢敦煌》《野斑馬》《星海,黃河!》《青春祭》《瓷魂》《干將與莫邪》《紅梅贊》《霸王別姬》《紅樓夢》《風中少林》《風雨紅棉》《牡丹亭》《水月洛神》《三家巷》等名篇佳作的出現,預示著中國舞劇發展新高潮的出現。 70年的中國舞劇,前10年懵懂學語,萌芽初顯;接下來的30年,也就是《講話》發表后,風光乍現,格局初定;再之40年,新時期概念與原創精神、本體意識的伸張,數量的翻天覆地,見證了中國舞劇的氣象。 體現在中國舞劇歷程中的精神內涵必然標志中國舞蹈的藝術水平,也體現舞蹈藝術的思維含量與認識價值。鑒于此,我以為應該盤點一下中國舞劇藝術的文化精神。 中國舞劇前30年的精神特點是:1.從新中國成立前的舞劇萌芽過渡到全面提升舞劇在整個舞蹈藝術中的位置,確立其“舞蹈的最高形式”的屬性,且不遺余力地探索舞劇藝術的風格、模式、創作方法。不難看出,形式及其意義的確定成為這一時期的主流追求,因而芭蕾、民族民間舞、古典舞等多種樣式爭先恐后介入舞劇視野,內容上多以古典文學、民間故事、戲曲改編為主體,踐行“以身體演故事”。 2.將勝利的喜悅與文化的延續有機整合,在新的時代坐標下,全面探索新文化在當代中國的價值,在歷史與現實的相互印證中確立舞劇藝術的新語境,題材多樣性地表達著新思維、新觀點,呈現出舞劇藝術的時代意味,體現當代舞者的歷史觀、藝術觀和人生觀。 3.“雙百”方針的認真落實,直接導引出舞劇精神的“多元化”表述。在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合力建構中,頗具傳統意義的集體主義價值觀、英雄主義的歷史觀、厚德載物的道德觀與銳意進取的生命觀等,都在各類題材的舞劇中盡量充分地顯現著。當然,傳統藝術內涵的豐富性得到極大的彰顯。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白毛女》的出現,使這種集體主義精神達到了極致性的表達。 后30年中國舞劇的精神狀況是:當舞蹈,特別是舞劇,走進21世紀頭10年時,回頭一看,我們還真擁有了不少激動:不僅生發了創作的前無古人,而且成就了日后風頭強勁的“舞種升華”現象;當然,也有“向后轉走”或背反于前的現象出現,如形象或人物的“從淡化到濃重”、結構的“從消解到重建”。即改革開放初10年到20年,很追求形式、本體的硬性表述,一味地尋求“表現自我”;隨著時序更替,自覺地悟到無耐與寡趣,才又開始采取了相對沉穩的態度面對現實,以掩飾曾經的“營養不良”。但偏食畢竟不是好事,因此造成了眾人的“心律不齊”。事實上,我以為這種“心律不齊”是觀念革新、思維突破的表現,具體說,就是中國舞劇30年的涌動浪潮不乏個體的昭彰和獨立思考的結果,但并未因此排斥主流精神的存在和集體意識的旨向,雖然出現了個性鮮活的分子,總體傾向上,民族性、時代性的主體觀念依舊處于“上峰”位置。 舞蹈的未來發展,是舞蹈界自身必須面對而又難以明狀的課題。有一種觀念,古已有之,它源自先哲的孔孟之道,基本表述為四個字——“和而不同”。我以為,“和而不同”包含了一條亙古不變的道理,更昭示著舞蹈作為一種人類文化樣式的未來。 “舞蹈”概念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者,舞蹈是一種人體動作的文化。狹義者,舞蹈是一種人體動作的藝術;舞蹈是人體動作在時間、空間和力量“三位一體”的狀態下,對生命經驗的一種體現過程。 此概念體現于舞蹈的實踐層面,大體包含了以下三種前景: 1.感性世界與理性精神的高度結合。就世界范圍內的舞蹈發展而言,舞蹈的視、聽、動覺效果將更加豐富,表現手段更趨多樣和完美,各種媒體方式的綜合呈現,將把未來的舞蹈打造成一個集具象與抽象于一身的“多維感知系統”。這個系統是現代科技思維和視聽手段、舞蹈肢體和受眾參與等多重因素整合構造的舞蹈思維裝置,強烈的感官效果和體悟化的哲理玄思融合在一起,讓人刻骨銘心地感受到舞蹈文化帶來的心靈和理性的震撼。 2.動作性、個體意識的伸張,程式性將讓位于獨創性。 隨著舞蹈本體意識和思維深度的增強,人們開始更多地從科學角度分析人體動作的本質,索尋隱藏在“時”、“空”、“力”背后的動作本體含義,探究“有意味的形式”的舞蹈獨立品格、存在價值,以期勾勒出舞蹈的本質規律。而隨著人群間距離的縮短、“地球村”規模的擴大,這種對動作本性的科學化探索及其結果,將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蔓延到整個世界。目前,人們習以為常的舞蹈方式,諸如古典舞、芭蕾舞、舞臺民間舞等等,在不遠的將來,也許會被充滿動作理念的、個性化的舞蹈形式加以改造,原有的程式或模式,將代之以極其個體性的方式,飽含著藝術的獨創精神。但是,這勢必帶來舞蹈形態的趨同性,如果處理不當,將會嚴重影響舞蹈藝術的生命力。但無論怎樣,舞蹈動作語言的本體屬性將愈發鮮明而強烈,而且,關于人類動作發生的本質性探討,會以成果的方式在舞蹈中實現檢驗,舞蹈將更加“發乎情”卻不一定“止乎禮儀”,更趨向于形成感官包裹思維的一種“行為藝術”。 3.人文關懷將成為舞蹈思維的主體,文化多樣性將成為舞蹈時尚。藝術的獨創性首先來源于文化多樣性的積淀。單一文化的繁衍,必然帶來“基因”的弱化和惡化,只有保存基因的豐富性,才能確保文化“種群”的健康長壽。鑒于此,舞蹈風格性的保有就成為人類舞蹈文明得以完善的底線。這預示著,我們必須對現存的舞蹈文化形態抱有人文關懷的態度,在尊重文化多樣性和文化價值的前提下,能動地保護那些珍貴的舞蹈遺存。不僅如此,我們還必須設定一個“和平共處”、“和而不同”的人文環境,個性化與風格化的舞蹈都擁有自己的生存空間,以此來寄托人類共通的舞蹈情感。我相信,在這樣的語境里,文化多樣性將成為舞蹈的“時尚”,更有可能成為支撐舞蹈生存的根本。 70年來,《講話》燭照了歷史,點亮了中國舞蹈之路,讓那種翻天覆地的變革同樣發生在舞蹈領域,并使舞業、舞體、舞蹈生態得以更新,形成繁星閃爍、異彩紛呈的格局,有了今天大發展大繁榮的現實,相信未來的中國舞蹈前景輝煌、不可限量,但仍需要我們的努力,才能實現。(羅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