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林懷民在臺灣創辦云門舞,這是臺灣的第一個職業舞團,也是華人世界的第一個現代舞團。臺灣話劇導演賴聲川曾談到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臺灣,沒什么演出,現代劇場和莎士比亞都是無法想象的,能看到的只有林懷民和他的云門舞集。上周五,林懷民攜3位年輕有為的編舞家,來到天津大劇院,為11月份的天津站演出宣傳造勢。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39歲的云門不久前剛完成它的第2000場演出,“2000場是個什么概念?不休息的話,也要跳足5年5個月零20天。”而今年已經65歲的林懷民沒有要休息的念頭,仍然在為云門奔走。聽他娓娓道來,就會發現:悠悠四十載,云門在前進,在開枝散葉,但一脈相承未曾改變的還是最初的夢想。 從《紅鞋子》到“赤腳醫生” 林懷民自己的經歷可以概括為“棄文從舞”,他算得上是成名趁早的才俊,14歲發表小說,22歲出版《蟬》,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臺北文壇引人注目的作家。林懷民本科念的是臺灣政治大學新聞系,后赴美留學,也是在那里,沉睡多年的舞蹈種子終于被叫醒,開始瘋狂生長。“5歲時,我看到了英國演出的芭蕾舞《紅鞋子》,讓家里大人輪流帶著,看了11遍,特別著迷,無奈當時沒有像現在這么多的舞蹈學校。14歲時,我用賺來的第一筆稿費報了舞蹈班,但發現老師講的和自己看的、想的不一樣,我就在想:老師講錯了吧?23歲時,我去了美國,在那里學舞蹈,可二十多歲筋骨都老了,只好把所有業余時間用來學跳舞。因為要打工付學費,即使一天上完三四堂舞蹈課,等地鐵時也掛腿,掛完左邊掛右邊。” 26歲時,林懷民回到臺灣創立了云門舞集,如今回憶起當年,他笑言自己那時年輕不懂事,“就想著要跳出夢想,舞出我天地,覺得美國有的,我們也能有。可是想象簡單,做起來又是那么的難。懷著一腔熱血,糊里糊涂地創辦了舞團,可怎么訓練、編舞什么都不知道,云門的今天是一步步摸索出來的。”其實,云門承載的不僅僅是林懷民對舞蹈的熱愛,還有他的理想與追求,“年輕時我很向往赤腳醫生,他們就憑著一雙腳深入到那些偏遠的山村為人們治病,我呢不醫病,要做舞蹈的赤腳醫生,為人們提供精神食糧。”所以云門經常下基層演出,“我們去社區、山村,就是給工人、普通老百姓演出,走進學校給學生們演。” 隨性不代表不專業 上世紀90年代,隨著云門舞集的名聲大噪,海外的演出越來越多,在臺灣本地的演出時間也相應地被壓縮。1999年,林懷民又成立了演出二團,即云門舞集2,由被譽為“臺灣的楊麗萍”的舞蹈家羅曼菲出任藝術總監。“云門2的成立,主要有兩項任務,一是繼續長期深入社區,到基層去演出,以及走進校園,幫助學生們認識舞蹈、進而更好地了解他們的身體。現在臺灣很多大學里面,云門舞集2變成了有學分的課,所以云門二團才不能像一團那樣一年到頭在外面跑。二來它還承擔著培養年輕編舞家的任務,像這次演出的作品均出自這些年輕人之手,他們都在國際上獲過大獎,被邀請到歐美知名舞團編舞。” 云門2的演出看似很隨性,廣場、禮堂、籃球場、鄉間,都是他們的舞臺,但對舞蹈的專業性絲毫沒有降低要求,“云門在鄉下的演出,和他們到紐約、倫敦的演出是一樣的,就是說臺灣鄉下大娘和紐約知識分子看到的是同樣的舞蹈,永遠不要低估民眾的審美能力和包容性。到鄉間去演出,一般有三四萬觀眾,最瘋狂的時候達到了十萬,那里的人沒有接觸過太多劇場的演出,那你一定要拿出最好的作品來,才能讓他們專注地看完。其實身為演員,會感到挺悲哀的,我們去紐約演出都比到臺灣鄉間來得容易,但是那些偏遠地方的人更迫切地需要看到這些東西,物質上的平等很難實現,但我始終認為在文化上人與人之間應該是平等的。”對于云門2的下基層演出,林懷民認為別的舞團也能做到,“堅持做你要做的事情,其實三五個人就夠了,不要說做這件事一定要20個人,沒有這種燈光,藝術就不成立,不需要給自己找那么多理由。” 空椅子 是云門最好的注腳 林懷民的很多作品都在國際上得到高度贊譽,可他有些無奈地說:“有人跟我說:‘林老師,你的舞真好,真是發人深省啊。’竟是發人深省啊!相比之下,云門2的舞講的東西不難懂,通過肢體、舞蹈去描述對于生活的感受。”在他眼里,云門2的年輕編舞家是一群可怕的天才,也是“問題兒童”和“叛逆少年”,“真正想創作的人是攔不住的,像布拉瑞揚,就是覺得別人編的舞不夠好,于是自己動手做,像黃翊,為了嘗試新的編舞,弄得整個學校都飄著枕頭里的羽毛,被視作影響校容的‘惡劣行為’。但年輕時想做事的沖動很重要,這種叛逆不是整天和別人吵架,而是有個性,他們的動作一出來就和別人不一樣。要知道,好學生很多,但好藝術家并不多。”談及自己的創作方法,林懷民認為:“編舞家不是藝術家,而是工匠,他要很專注地琢磨這么一件事。我的創作從來沒有劇本,有劇本的,我不會做。”這個差點成為新聞人的作家,覺得在舞蹈面前文字有其局限性,“一個舞,看完了,你用三行字把它表述出來了,那剛才的兩小時都在干嘛呢?如果三行字就能說清楚,那就去看報讀書吧,如果要看劇情就去看連續劇好了。舞蹈是另外一回事,它可以成為一種媒體,分享和傳遞很多東西,欣賞舞蹈不存在看不看得懂的問題,重要的是去感受。 ” 現在,林懷民很用心地力挺那些優秀的年輕編舞家,不吝言辭地講述他們的經歷和故事,也把更多的舞臺留給他們。比如黃翊,曾憑借自己的舞蹈兩度斬獲臺灣百萬元大獎,林懷民調侃說:“但他一頓飯也沒有請我們吃,現在存款只剩下一萬兩千多臺幣,折合人民幣才兩千多塊,因為錢都拿去做編舞了。他們沒有錢,但是精神充實,每天都很開心,如果想做富翁,靠跳舞賺錢就太辛苦了。”他還講述了另一位編舞家伍國柱的故事,“他曾經體重有96公斤,但是癡心妄想地要跳舞,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減到了76公斤……”就在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一個勵志的圓滿故事時,林懷民說伍國柱后來被查出有白血病,2006年去世時只有36歲,“但是云門保留了他的作品,也即將把它帶到天津演出。”而在當天的發布會上,盡管現場只有4位嘉賓,可臺上始終擺著5把座椅……云門舞集就快迎來它的40歲生日了,恐怕很難用一段話一篇文章來描述它,但一把空椅子也許就是云門最好的注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