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我不禁想起了一個人,想得心里有些疼痛:那是從前的自己,很年輕的時候。 那時,芭蕾舞劇《白毛女》、《紅色娘子軍》如艷麗的花朵正蓬勃地盛開在無產階級的紅色原野上。上帝借這兩朵時代之花向貧瘠荒涼的大地噓來了藝術的美妙氣息,16歲的我貪婪地呼吸著,猶如缺氧的孩子。我的夜晚和白天屬于了喜兒和吳清華。無論“北風吹”,無論“常青指路奔向紅區”,那旋律那舞姿,讓我沉醉,令我神往。憑著熱愛,我參加了學校宣傳隊。每當下午兩節課完了,學校的喇叭里播放著宣傳隊排練通知的時候,我的心都會注滿愉悅,我總是把書本胡亂地塞進書包里,連蹦帶跳地逃離教室。排練的場所通常是學校的小禮堂,那個處所,往往在我到達之前,小提琴大提琴小號等等樂隊的聲音就已經如春潮般此起彼伏了,陽光掛在禮堂的窗欞上,把那樣的下午映襯得十分美好。 然而,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我的快樂和美好在一個陰霾的早上戛然而止。那個早上,在通往教室的林蔭道上,一個女同學攔住我說,宣傳隊的老師要我交出芭蕾舞鞋,我的角色由她代替。原來,我因不堪忍受入團時被莫名刁難而向介紹人索回申請書的舉動觸怒校方,學校責令宣傳隊將我驅除。我默默無語地從書包里拿出我的至愛,一雙白色,一雙粉色。當我捧著舞鞋,忍住眼淚,雙手遞給她的時候,我聽到了那個每天下午給我以歡樂的處所向我關閉的聲音。轉身,我的眼淚冒了出來……16歲的舞蹈,花蕾還沒有來得及綻放,便被掐斷了。 從此,舞蹈成了夢幻。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攜帶著我的記憶,以健身的名義,走進了我的夢幻。 老年大學的舞蹈班,一群中老年女人在旋轉,奔騰,鏡中涌動著一波又一波青春的潮汐,熟悉而悠揚的樂曲聲中,她們像綻放的花朵,像展翅的鳥兒,日常凡俗的殼從她們身上蛻下,她們用身體的語言在闡述一個人和舞蹈發生關聯后的不同凡響,她們的容顏難以置信地少女般楚楚。看啊,那位授課的老師,姣好的容顏,姣好的身段,她在音樂中端莊得如女神一般,一綹額發滑落在白皙的臉龐上,她一個亮相,圣潔而迷人。有誰相信她有60多歲了?!舞蹈可以在瞬間使一個人光彩四溢,可以在瞬間讓一個人在升華和忘卻中,成為自己要想成為的人。這是一個多么令人羨慕的女人!她在舞蹈里上升,塵世的灰土別想弄臟她,歲月的遲暮別想侵襲她,此刻,青春在她骨頭筋脈間穿梭,時光被阻隔,她置身于桃花源,沐著愛的光芒…… 至此,我明白了:舞蹈原本是獻給自己的愛情!我在心里對舞蹈純潔的愛慕,使我有過飛翔的感覺,盡管短暫,但我在舞蹈的舒展與馳騁中體驗了。 現在,我揣著16歲的初戀,像一尾魚樣游進了這條愛的河流,我開始與我同居多年的身體對話磨合。我相信,舞蹈不再是夢幻,這珍藏得太久的戀情會燃燒成烈焰,它將把我融化在愛的波濤之中,我的每寸關節和肌肉會因舞蹈而郁郁蔥蔥,我的每根血脈和經絡會因舞蹈而暢通無阻,而我身體的首都心臟,一定會在舞蹈中,春暖花開。這時,沒有什么能夠讓我想起來疼痛,無論是抑郁苦澀的少年,多舛艱辛的成年,還是遲早要來臨的暮年。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