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媛:古典芭蕾從16世紀就已在法國、意大利發展了,最開始是大家對美的一種追逐,后來才發展到有戲劇融入其中,比如《天鵝湖》等。像丹麥學派、俄羅斯學派,都是在童話、神話的故事架構中去塑造人物,離我們很遙遠;當代芭蕾則架構在當代人生存的社會及在其上生成的心理感受上。我現在不想表達古人的所思、所想、所愛,而更關注現代人的情感、想法、社會狀況及人的生存狀況,用現代人的心態,去反觀前人。 東方早報:你此前從事過古典芭蕾的創作嗎? 王媛媛:我從事編導創作20年,沒創作過古典芭蕾,古典芭蕾也不需要去創作。我之前在上海芭蕾舞團和中央芭蕾舞團編導的作品如《大紅燈籠高高掛》等,舞蹈結構沒采用古典芭蕾的用法,都是用現代的編舞方式呈現。 東方早報:提到《大紅燈籠高高掛》,這是你和張藝謀的合作。 王媛媛:十幾年過去,大家都還在提張藝謀,以及馮小剛。我對舞蹈圈感覺挺失望,就像舞蹈一直找不到誰來做標桿,而要借電影圈的人來打名聲,這實際是把舞蹈做低了。 電影屬于娛樂,是和舞蹈不同的藝術形式,舞蹈要有自己的脊梁才能站起來。我不喜歡老提他們,好像貼在我身上似的,我們自己沒這個能力嗎?國外舞蹈明星受人尊敬和關注,是因為他們站在舞臺上,而不是說好萊塢女星娜塔莉·波特曼參加一部《黑天鵝》,他們就有什么不一樣了,舞者都愿意對觀眾說:“這是我自己,我的作品比電影多很多,也強很多?!?br> 我們的舞團在不到四年時間內,走過了15個國家,參加過全世界最高級別的舞蹈藝術節——紐約布魯克林音樂學院舞蹈節,也有10個作品可以向英國沙德勒之井等世界頂級劇院推薦。國內觀眾可能更傾向于喜歡古典作品,我們可以慢慢跟他們交流,但我還是希望,舞蹈有自己的天地,別把它看成娛樂。 東方早報:國內觀眾還是更容易接受古典芭蕾作品? 王媛媛:這可能和國內觀眾的培養有關,如果說他們要接受芭蕾啟蒙,多數還是會選擇從古典芭蕾入手,但在國外,芭蕾發展了幾百年,提這個話題都不應該了,因為他們的當代作品已經很當代了。 我們也有觀眾是一直跟著我們的,我們每一次出來新作品,他們都會來看。越來越多的觀眾理解當代作品,畢竟社會越來越開放,他們也更關注當下自己的各種心靈困境,沒有時間去想王子和公主是怎么回事。 想像是舞蹈最大的財富 東方早報:國內其他當代芭蕾舞的創作現狀你了解嗎? 王媛媛:國內芭蕾舞團本就不多,基本上都是古典團,像中芭、上芭、廣芭等,原創、現代的東西相對少。 東方早報:你挑選舞者有什么要求? 王媛媛:要嚴,我的舞者必須具備兩種素質,一是要有芭蕾舞者最基本的條件,比如腳尖的技術和能力,都必須和傳統芭蕾一樣;另外,他還必須具備現代舞者的素質,身體要有更多的可能性去創新,去做動作。芭蕾舞者的身體通常都是僵硬的,很直,不會動,他一般只是做那些規定動作,因為芭蕾動作永遠都是一樣的,概念都差不多,只是每次在編排時將之打亂并組合;現代舞是什么可能性都有,舞者的身體能動性很強。 每年,都會有學生從舞蹈學院畢業,所以,每年我們也都會去挑選舞者。但舞者既要有芭蕾的技術,又要有現代舞的靈動,就很難找。我們的新演員進來,都要花一年以上時間才能達到上臺“能看”的標準。 東方早報:他們容易理解你傳遞的抽象思維嗎? 王媛媛:不要小看我們舞者的素質。我們的作品都是原創的,我在創作過程中,會讓他們明白我怎么想,他們也會試圖去理解編導的意圖。其實,這對舞者和觀眾來說,都沒什么困難,就看你愿不愿意去想像。 想像容易出現懶惰,我們的教育習慣從小就直接告訴我們結果,答案經常是唯一的,這是我們習慣性的思維方式,特別著急,看演出也是。觀眾習慣讓編導告訴他這個事情怎么發生,怎么結果,都想直接得到答案,卻不愿給自己思考的時間。 現代舞就是要讓人利用舞蹈演出產生的時間、空間,為某件事停下來想像,這是舞蹈帶給觀眾的最大財富。舞蹈并不只屬于編導和舞者,觀眾想像力的參與,也是其生命力得到真正綻放的力量。 老外未必接受中國奇觀 東方早報:你們團在國外演出時,最容易被觀眾接受的作品,是有中國風味摻雜其中的嗎,比如《驚夢》等? 王媛媛:其實不是。有人認為,你給國外觀眾京劇、雜技等他們沒見過的中國奇觀,他們就會喜歡?,F實是,他們會覺得那些離他們很遠,反倒是現代舞離他們很近,就像我們不容易理解國外不熟悉的藝術家的作品?!扼@夢》里面都是無法預知的事情,他們也并不熟悉湯顯祖的背景,我們把它轉變為現代舞,反倒更好理解。 我們最受歡迎的作品是《霾》,因為《霾》的現代思維方式,和他們相通。他們能直接感受到《霾》的思考是當代社會的生存環境、現代人的自我覺醒,也能理解我的表達方式和手段,而不是說他們有心靈困境才能理解這部作品,不是說我摔了他也跟著疼。他不疼,但他能理解我疼。 東方早報:國內外觀眾對當代芭蕾的欣賞水平和接受程度會有差別嗎? 王媛媛:有差別,差別很大。我們在國外演出,暗場之后,觀眾都安安靜靜,演出后,觀眾的掌聲也會讓我們有兩三次的謝幕。我們要的其實也不多,就是掌聲。國內觀眾進了劇場,就像在家看電視一樣,嗑瓜子、聊天,沒有好的觀演習慣,更不用說理解了。我們只能調整自己的心態,享受我們在舞臺上的時刻就好。這(觀眾素質)也需要長時間的教育,才能有變化。 東方早報:你們的部分作品比如《凌鏡》,是邀請國外編導過來編創的,他們有哪些特質會比較吸引你? 王媛媛:我們邀請的編導都非常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把他請過來,就是給他舞者和空間,去表達“自己”,讓他做自己想做的東西。但不是說所有編導就都合適,我們還是會選擇那些觀念比較為國人所接受的。通常,國人都喜歡“大名字”,就是已經很出名的人,大名字當然有助于票房,但在歐洲,很多正在成長的年輕一代編導,他們也會有很多觀眾,因為觀眾喜歡看新東西,他們還是以作品為重。而且,他們會有固定的基金會、劇院和項目來協助其做舞蹈。 相較而言,中國做現代舞的編導,生存就很困難。他們很少有機會做自己的作品,都是單打獨斗,自己找支持,發展得很零散、緩慢。其實,國內現在很重視文化創意產業發展,每年給幾十億元補貼,但這些錢可能都投注在劇場、藝術產業園之類的地方,最應該給的、處在根上的藝術家,反而拿不到。我們不是體制內的舞團,所以也不是能及時完整地接收到這些信息,只是埋頭去做而已。企業等贊助商的錢也要特別努力才能獲得,因為他們要求的回報都不一樣,不要求回報的基本沒有。國外不一樣,企業若贊助文化產業,政府就可以給予他們免稅政策。 早報記者 廖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