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出身的舞蹈家

　　1949年,父母雙亡,只有10歲的陳愛蓮,成為街頭流浪兒,很早嘗盡人世凄寒,后來被好心人送到上海一心孤兒院,在這里度過兩年衣食無憂的童年時光。

　　然而,誰能想到,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意外地把她引上了舞蹈之路。1952年,中央戲劇學院附屬舞蹈團學員班到上海招生。在孤兒院里,招生老師一眼便相中了陳愛蓮。她面容清秀,身材頎長,一看就是塊跳舞的料。那時候,陳愛蓮尚不知舞蹈為何物,便懵懵懂懂隨著招生老師來到首都北京。

　　經過兩年刻苦訓練,1954年,陳愛蓮考入了中國第一所舞蹈學校——北京舞蹈學校,在這里,打下堅實的舞蹈基礎。1959年,陳愛蓮以各科全優的成績畢業,同年因主演了中國第一部芭蕾舞與中國舞相結合的舞劇《魚美人》而一鳴驚人。機遇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1962年,陳愛蓮參加了在芬蘭舉辦的第八屆世界青年聯歡節,一舉獲得4枚金質獎章,成為第一位獲得世界聲譽的新中國培養出來的舞蹈家。

　　從孤兒院走上舞蹈之路,陳愛蓮經歷了少年成名的輝煌,但也隨之品嘗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作為當時中國最年輕的舞蹈家之一,陳愛蓮迎來了事業的頂峰期。就在她的事業蒸蒸日上之時,“文革”風暴襲來,頃刻間把她刮進厄運深淵,丈夫不堪忍受凌辱臥軌自殺,她也被迫離開心愛舞臺,下鄉改造3年。即使這樣,陳愛蓮每天仍堅持練功,每當夜幕降臨,村民們總會發現打谷場上,一身黑衣的她,不是在那里跑步,就是踢腿彎腰拿大頂,陀螺一樣旋轉不停,村民們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有的譏笑她神經不正常。

　　一同下放的同事,勸她不要再練了:“不要跟自己過不去了,我們在這里遭的罪還少嗎?”陳愛蓮說:“不練不行,舞蹈就是我的生命,如果不能跳舞了,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她在日記中寫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時間對人生來說,也就幾十年,一晃就過去了。對一個藝術家來講,所有苦難都是老天賜予的財富……”

　　“文革”結束后,人到中年的陳愛蓮,想要創造舞蹈事業的“第二春天”,然而當第一次演出導演敲定演員陣容時,陳愛蓮這才發現,主角不是自己,配角也與自己無緣。那種失落和打擊,令她黯然神傷,難道自己舞臺生涯就此宣告結束?經過一番痛苦掙扎,不認命的陳愛蓮決定,自己舉辦舞蹈專場演出。

　　68歲的林黛玉

　　1980年,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之后,年過40歲的陳愛蓮舉辦了中國首次個人舞蹈專場晚會——“陳愛蓮舞蹈晚會”,獲得巨大成功。她運用中國古典舞、芭蕾舞、中國民間舞等舞蹈表現手法,成功塑造了多個性格鮮明的女性形象。

　　就在陳愛蓮再一次找回藝術青春時,她的舞蹈生涯卻面臨謝幕危機。在當時文化體制改革浪潮中,陳愛蓮也面臨去留問題。她是個敢于接受挑戰的女人,站在風口浪尖,她沒有選擇留在團里混日子,而是毅然提出停薪留職,另謀出路。她說:“為了文藝體制改革,為了舞蹈事業振興,我愿意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陳愛蓮藝術團,是文化部批準的第一個以個人名字命名的民營藝術團,陳愛蓮任藝術總監和團長。從此,她擁有了雙重身份:舞蹈家和商人。舞蹈是詩意浪漫的,而經商比較理性和現實,但陳愛蓮將這兩種人生角色融合得恰好好處,她說:“在舞蹈圈里,我是成功的商人;在商海里打拼,自己頭上藝術家光環并未因此黯淡。”

　　1995年,陳愛蓮創辦了北京第一所民辦舞蹈學校。迄今為止,學校已經培養出7屆畢業生,并向各大院校和藝術團體,輸送了不少舞蹈人才。陳愛蓮是孤兒出身,吃過不少苦,所以面對那些家境困難的學生,她一律免除各種學雜費。她既是校長,又是一線教員,每天除處理大量繁雜行政事務外,還親自授課指導,把多年舞臺實踐經驗編成教材,傳授給學生。

　　陳愛蓮的家,就在愛蓮舞蹈學校教學樓上,家里客廳就是她的練功房,舞蹈和生活對陳愛蓮來說,已融為一體。現在,雖已年近七旬,但每天依然和年輕時一樣練功不輟。

　　2006年7月1日,已67歲的陳愛蓮,登臺領銜主演《草原女民兵》。雖已年愈花甲,但她決心把當初特別想演的隊長再拿回自己手里,憑借堅韌毅力和長久練功保持的舞蹈能力,她將這個難度很大的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獲得巨大成功。面對鮮花和掌聲,陳愛蓮卻顯得心若止水:“我愛生活,我更愛舞蹈藝術,我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生活在舞臺上的,我心甘情愿為舞蹈事業獻出畢生心血。”

　　舞劇《紅樓夢》里林黛玉的形象,是陳愛蓮的代表作。1981年,《紅樓夢》被中國歌劇舞劇院第一次改編成舞劇,而陳愛蓮也成為第一個舞劇中的林黛玉,她的舞蹈表演顯示出扎實的基本功和形體表現力,特別是對于如“葬花”“焚稿”等重點段落的表現,更體現了舞者的藝術想象力和創造力,被專家譽為“表演最為到位的舞劇林黛玉”。

2006年12月8日,陳愛蓮在北大百年講堂完成了《紅樓夢》第500場的演出。雖然已是高齡演員,甚至是國內絕無僅有的67歲登臺的舞者,但她的表演絲毫看不出衰老跡象,舞蹈動作嫻熟流暢,姿態輕盈如行云流水,一些高難度動作也完成得令觀眾瞠目結舌。陳愛蓮演繹的林黛玉形象,不僅有柔弱、婉約,令人憐香惜玉的特點,而且更注重刻畫人物內心的堅韌與頑強,特別是“焚稿”一場,一個對封建勢力、對自我命運發出吶喊的林黛玉活靈靈現于舞臺之上,震撼了觀眾的心。演出結束后,觀眾們仍沉浸在陳愛蓮所營造的劇情之中,不忍離去,“粉絲”紛紛要求與她合影留念。面對熱心觀眾的支持和厚愛,陳愛蓮顯得有些激動:“人們都說舞蹈演員是吃青春飯的,但是我用行動證明了這句話并不全對。”陳愛蓮在花甲之年塑造的林黛玉,顯現出她寶刀不老的精湛舞藝,再次受到行家和觀眾的好評。

　　半個世紀的勤學苦練,博采眾長,銳意創新,形成了長于傳達內心世界的“愛蓮風格”。特別是到了桑榆暮年,其勇于挑戰舞蹈藝術生命極限的執著精神,尤其令人嘉許。

　　2007年,68歲的陳愛蓮,工作中一項重要的安排就是準備她的舞蹈藝術55周年專場演出,為了這場演出,她已籌劃了一年多,每天都在摸爬滾打,汗流浹背,直練得足部韌帶拉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她如此拼命目的,就是寧肯自己苦點累點,也不能敷衍舞蹈藝術,讓觀眾失望。

　　停不下來的紅舞鞋

　　一般舞蹈演員的藝術生涯相當短暫,隨著年齡增長,身體的柔韌性和靈活性大不如從前,因此,一些人不得不告別心愛舞臺。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陳愛蓮卻打破這一規律,從12歲學舞,一直跳到69歲,她的舞蹈生涯超越了半個世紀。對此,陳愛蓮是這樣解釋的:“生老病死乃人生的客觀規律,只是我老化的程度比較慢些。”在她看來,要想活得年輕,心態很重要,她很少回首往事,不靠回憶來點燃生命激情,永遠向前看。另外令她顯得年輕的秘訣,就是常年練功,堅持不懈。生命在于運動,雖年近七旬,但胳膊腿仍柔若無骨,身輕如燕,依然活躍于藝術舞臺上,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半個世紀的舞蹈生涯,一雙停不下來的紅舞鞋,舞臺上一個個充滿活力的青春形象,使人們幾乎忘記了陳愛蓮的真實年齡。畢竟歲月不饒人,每次演出前,組織方考慮到她情況特殊,多次要求她減少難度,防止發生意外。但視舞蹈為生命的陳愛蓮堅決不同意,為了滿足觀眾熱望,她必須跳那些高難度的劇目,比如20世紀50年代成名作《春江花月夜》,60年代的《虞美人》,這兩個都是獲國際金獎的,還有70年代的《草原女民兵》,80年代《吉普賽舞蹈》,然后就是《紅樓夢》,這些歷久而彌新的經典舞蹈,經過她重新演繹,成為晚會的壓軸節目,獲得好評如潮。

　　功夫常在,青春不減。陳愛蓮曾在新排演的舞蹈《時光》中,演繹一位18歲少女,那苗條的身形和顧盼生輝的神態,將純真少女刻畫得惟妙惟肖,如果事先不知道這是陳愛蓮主演的,根本不會看出這是一位外婆級的老人在跳。舞臺上,那優雅曼妙的舞姿,青春爛漫的表情,如出水芙蓉,大放異彩,令觀眾嘆為觀止,嘖嘖稱奇。其中有個難度頗高的“倒踢紫金冠”,據舞蹈權威評價,其質量無人能及,即使年輕演員,也不一定跳得那樣完美。專家說,如果跟年輕演員拼功夫,比誰的腰軟,比誰蹦得高,那么一大把年紀的陳愛蓮肯定不占優勢,但別人卻很難達到她幾十年潛心修煉出來的那種內力,用舞蹈行話來講,就是舞蹈的靈魂。有了靈魂,舞蹈才稱得上是藝術。

　　歲月如歌,曾被西方媒體贊譽為“東方舞神”的陳愛蓮,在舞臺上跳了50多個春秋。對于這位屢屢突破年齡極限的舞蹈家來說,很多人關心她到底還能跳到何時。

　　生命不息,舞蹈不止。陳愛蓮說:“使人衰老的不是歲月,而是理想和精神的失去……”